我是外婆带大的
作为我国第一代独生子女,我一出生,就得到了两个大家庭的关注。两家同时开启了以我为中心的公转模式。
据说彼时,尚在工作岗位上的外婆,与我已退休在家的祖母,曾争夺过带我的殊荣。祖母以姓氏之名大获全胜。外婆与妈妈每周休息日接我回来,喂我遛我,连带着小姨也成了接送我的生活助理。据说,彼时我每每离开,祖母都要大哭一场。
外婆果断地提前退休,开始守护我。她每日照顾我衣食,陪我玩耍,接受妈妈布置的教育任务,盯着我画画、认字。她用方言给我讲述着这个世界的点点滴滴。
我的生活,规律而平稳。清晨,在外婆为我穿衣时朦胧醒来,冬日里她总会先在暖气上把我的衣物温热。当我完全清醒,身上衣服早已穿妥大半。等我吃上早饭,外婆就会立在身后帮我编小辫。收拾齐备,她便牵着我去菜场买菜,一手领着我,一手拎着全家一天的食材,再到附近的公园,与小朋友们汇合,不远不近地看着我玩耍。等玩够了,我们才回家午餐小睡,然后一起完成妈妈安排的学习任务。上千个如此这般的日子,是属于我和外婆两个人的。
三岁,我没有去幼儿园。外婆担心我在外面受委屈。外婆怕我寂寞,买了公交月票,不时带我去或远或近的公园玩耍。那几年,凡北京市公交可到达的公园,我都去过。
四岁多,外公休探亲假回国,两个老人领着我,踏上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次长途旅行——下江南。回程是我人生第一次飞行之旅,我坐在外公外婆中间,觉得我们仨是最亲密的一家人。
五岁,外婆依旧领着我买菜逛公园,看着我画画,听着我练琴,我们一起去粮店,她会因为我主动帮她背了几斤红小豆回家,高兴地逢人就说,我家小燕子会帮我拎东西了。
六岁我上学,外婆风雨无阻地接我送我。一直到十来岁,我开始坚持自己上下学。从此她就在16层高的楼道窗口,日日守望。
尽管我们曾经那样的亲密无间。那亲密却在时代的隔阂与琐碎的小事中,被不断地稀释。我会因为别的同学会爬杆、爬树,埋怨外婆从不让我尝试危险的运动;我会因同学笑话我发音不准,埋怨起外婆的方言……而外婆在时代的推进和我的成长中,却显得无所适从。
“你不知道”“别问了”“说了你也不懂”,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的对话里。我的世界,从只有我和外婆两个人,开始增长。而外婆的世界,依旧只有我们俩,我还常常不在。
我们的分离,在不知不觉中展开。家逢变故,我又外出求学,再漂洋过海,归来时,外婆已然苍老。然而每次回家,16层楼的窗口上,等我的身影,从未缺席。
再后来,从望我,改成望车。直到外婆病魔缠身,渐渐失去了记忆,时常不认得亲近的人。
曾经最亲密无间的距离,是我与外婆之间的。不知是否隔辈人带大的孩子,都会如我这般——儿时与父母少了亲密,少时又难免因太深远的代沟与祖辈疏离,于孤独中出走,待万水千山走遍,终于踏上归途,一直守候的人已经不在了。□(摘自《北京晚报》)
2018年第10期